“爸妈，我带着栗子来看你们了。”周正语拉着妹妹半蹲着看着眼前这块小小的墓碑，勉强自己露出一分笑容说道。
仅仅一两个月没来，这墓地旁就生出了许多短小的杂草。看得周正语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在心中积聚已久的苦闷和悲痛无法发泄，直到此时才像决堤一般，不断涌上周正语的心头。为了不让自己被这份痛苦淹没，周正语扭头看了看妹妹，希望她不要像自己一样脸色很差。
只见周璃半蹲在那里愣愣的，既没有难过，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，半天没有说话，好像在出神思考什么一样。周正语看到了，不免有些担心，问道：“栗子，没事儿吧？”
周璃轻轻摇摇头，伸出手摸索着。周正语看到了，牵着她的手抚向了那块墓碑。
“我想和爸妈单独说一会儿话。”周璃面无表情地说了这句话。
“好，那我先站到旁边，有事你就喊我一声。”周正语后退了十几步，确保自己听不到周璃的低语声之后，才停下驻足在那里看着。
起初一切正常，周璃只是蹲在那里不停地在说些什么。没过几分钟，周正语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儿。妹妹不断地在用袖子擦着自己的眼睛，好像在落泪。
皱眉思考了几秒钟，周正语终于咬牙下定决心要去听听妹妹在说什么，自己机灵一点，手脚轻点，栗子应该不会发现的。
他轻手轻脚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走路的声音。缓慢地走到周璃的旁边。听着她此刻的讲述。为了不让自己被发现，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。
“爸妈，对不起……”
刚刚站定周正语就听到了这句让他心头一紧的话，栗子为什么要说对不起？下意识就想用手护着她。
“我实在是太任性了……”
呼，还好。周正语松了口气，继续凝神听下去。
“那天出事之后，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，所以，我一直都不觉得你们离开了我们俩，为什么呀，明明前一秒你们还陪在我身边，可等我醒过来，哥哥却对我说，你们走了……”
“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能接受……”
周正语听到这里，鼻子一酸，他从没想过妹妹有这种想法。自己是去医院认领遗体的……自然不会有认知上的误会，而妹妹不同，她已经没法再看到他们了……
“不过，爸妈，你们放心吧，就算我什么都看不见了，哥哥会照顾我的，你们不用为我担心。不管我变成什么样，哥哥都会对我好的……”
周正语捂住自己的眼睛，他害怕有液体流下来。他从没想到，妹妹依然如此信任自己。
“所以，不管我再怎么任性，哥哥都会宽恕我的过错的……我想干什么，他都会帮我完成。”说道这里，依然流着泪的周璃好像勾起了浅浅的笑意。
“哥哥的青梅竹马，你们也认识的那个王雨萌姐姐来过了，我知道她想帮我们。
可是，我不能让她和以前一样接近哥了，哥哥要照顾我，不能在她身上浪费精力。
她长得又可爱，人又善良，说不定还喜欢哥哥……哥哥要是被她抢走了，我该怎么办。
爸妈，原谅我，原谅我的自私，原谅我，把哥哥拴在我身边，对不起，对不起……”
死死咬住下唇，周正语拼命抑制自己发出声音的冲动，他想告诉妹妹，自己永远也不会被抢走的。但永远是什么，他连自己也不知道，如何能给出这个沉重的承诺呢。
大股大股泪水从周璃脸上滑下，滴到石板路上，荫出一片深色。
沉默许久，她用袖口狠狠擦了擦脸，对着周正语的方向说道：“我……我说完了。”
内心一片乱麻的周正语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就站在妹妹旁边，为了不穿帮，他只能用不发出声音的最快速度退到了远处，才敢以正常地走路方式再次回到她身边。
“栗子，咱们现在就回家吗？”周正语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。
“嗯，回去吧。”
短暂的沉默，周正语扭头蹲下对着墓碑道：“爸妈，今天我俩就先回去了，以后我们再来看你们……你们放心吧，我们俩现在过得一切都好。”
牵着周璃的手，周正语走出了墓园，往公交车站走去。
“栗子，累不累，要不要我背你？”
周璃摇摇头。
“多走走也好，可以锻炼身体，你在家里也可以这样多转转。”周正语完全是下意识地开始了唠叨模式。他不想让自己的脑子停下来。
因为一旦停下来，他就会不自觉想到刚刚栗子说的话。他就会不自觉地有些惶恐。
“晚上想吃点什么？我刚刚学会了一种鸡肉的做法，嗯……要不还是算了，晚上还是吃清淡一点。”
“还要继续听前两天那个高跟鞋的恐怖故事吗？我感觉男主角快要吓傻了。应该很快就完结了。”
“我刚听同学给我讲了一个笑话，说是一个包子和一个馒头在街上遇见了……”
任由周正语一路滔滔不绝地侃大山，周璃都只是简简单单点头或者摇头，更多时候还是沉默以对。
带着妹妹，坐到了站台上，周正语也停止了话语，回想起妹妹刚刚的话，他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他扪心自问，自己绝对没有像妹妹说的那样，对她无止境地宠爱，甚至相反地，自己这个缺乏经验的监护人，还有些不合格。
让妹妹住在逼仄的小出租屋里，每天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孤零零一人，娱乐活动几乎为零，甚至连三餐有时都不能按时，饿肚子也只能忍着……
光是想到这些，周正语就觉得无比内疚，自己现在，还远没有到能让父母放心把栗子交给自己的程度。
手掌微微握紧，周正语心中一阵刺痛……
“……疼。”
“！栗子，对不起，对不起，我一不小心忘了……”
把妹妹的手捧着，仔细一看，被自己捏过的地方已经泛白，转而又变得红了。
“对不起栗子，还疼吗，我帮你揉揉吧。”
“不用了，已经不疼了。”周璃说完，便继续握住哥哥的手放下。
她可以听出来，哥哥的声音里，有着明显的心疼和歉意。
“你刚刚，在那里的时候，有没有听到我和爸妈说……”
“栗子，车来了，走吧。”周正语好像并没有听到周璃的小声说话，径直拉着她小心上了公交。
很幸运的是，这班车上的乘客只有周正语和他妹妹周璃，让他能再多享受一会安静的时间。
“栗子，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？”周正语好像模糊听到了一句，但他被车声吸引，没听清楚。
“没什么。”
车上的一个小时好像格外漫长，不知不觉间，困意涌上心头，周正语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……
等到他突然惊醒，记起自己正和妹妹坐在车上，急忙看向自己身旁，发现周璃正靠在自己肩上，好像是睡着了，这才松了口气。
太大意了，居然拉着栗子一起睡着了，以后可要多注意了……
怕自己打扰妹妹的休息，周正语即便醒了也没有再站起身活动一下的意思，抬头看了一眼窗外，各色的楼房和行道树不断往身后退去。十分庆幸，自己还没有坐过站。
把目光投向妹妹，周正语发现她睡得很沉，依靠在自己肩上，身子有规律地一起一伏，只是左手还依然紧紧扣在自己的右手上，两手相扣，格外的温暖。
熟睡之中，周璃原本带好的墨镜也已经掉落在周正语的怀中，脸上还露出浅浅的笑容。
周正语突然想到，妹妹睡觉的时候一直是带着笑的，无论当天再怎么生气，心情再怎么不好，只要一熟睡，妹妹就会笑起来，有时是恶作剧得逞的坏笑，有时是被奖励的得意地笑，有时是傻傻的憨笑……只有极少数情况下，才有例外。
他突然就想起了小的时候，自己一时嘴馋，把妹妹的那一份小蛋糕一并吃了。戴着幼儿园老师发的小红花，高高兴兴回到家的小周璃看到这一幕，直接就大声哭了起来。
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周正语即使再怎么道歉、哄也没用，最后还是她哭累了，睡着了，才消停下来。在她睡着的时候，周正语看到小不点妹妹笑得那叫一个开心，口水都流出来了，他还以为妹妹沉睡中忘了这回事了，结果等她睡醒又是一阵嚎啕大哭，好几天都没有理他这个偷吃的坏哥哥。
想到小时候的糗事，周正语不自觉和熟睡的妹妹一起露出了笑容。
眼看着公交车已经慢慢减速，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车站，周正语大着胆子用空着的左手轻轻捏了一下妹妹的右边脸蛋，一边捏还一边说：“栗子，醒醒了，快到家了。”
“唔嗯……哥，我饿了，我想吃烤鸭……”被叫醒的周璃还有些迷糊，不愿意起身，继续赖在哥哥的肩膀上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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